王棽林与禹县志
一
地方之有志,亦犹国之有史,其重大意义,前人之述已臻详备,尽人皆知,无需赘述。
禹地志书之修,可谓历尽曲折。据禹人党以平述,乃肇始于明英宗天顺年间,太守郑珪欲修之,数年不果,正所谓“万事起头难”,“大事必起于难”,于斯可知矣。嘉靖九年,贤太守刘魁又主其事,经数年努力,差不多已粗具规模,而刘离任,此事中辍,搜集到的材料也随之散失。嘉靖三十四年,太守谢澭又主其事,历时三年,终于完成八卷本《钧州志》,但至今已仅余两卷本的残本。万历七年,太守赵三聘蒞任,“毅然以修志为己任”,书成于万历九年,毁于崇祯十四年的兵乱。所幸禹人李嘘云任太原参军期间,在云中故纸店内见到原本,乃以高价购得珍藏。以上是明代修志的曲折历程。
清顺治四年,太守蔡永华蒞任,组织人力,以明万历本为参照,“阙者补之,繁者芟之”,整理出四卷而蔡氏离任。太守朱裴继任,又经半年多之努力,于顺治八年成书。这是当今所能见到的首部系统而有序的九卷本《禹州志》。清代的叧外几次修志,由于有前人的成果作为基础,有前人的经验可资借鉴,似乎都容易得多,或“阅月而告成”(康熙二十二年《禹州志》),或“阅三月而稿成”(乾隆十二年《禹州志》),或“甫期月而告杀青”。看似容易,但也决非粗制滥造,仍是成就斐然。值得称道的是“卲志之物”和“朱志之序”。所谓“卲志之物”,是指乾隆年间太守卲大业主修的志书内容翔实,且富于文彩;所谓“朱志之序”,是指道光年间太守朱炜主修的志书体例最为严整。
二
迨至民国八年,县长车云蒞任,奉上谕组建起县志局。聘王棽林为主笔,陈嘉桓丶田春同共襄其事。王棽林为禹地的一代文宗,于经学丶史学丶文字学和训诂学诸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。他曾襄助前太守曹广权力行新法,成就斐然。至于陈丶田二人,也各具其优势。陈嘉桓应中州名儒李时灿(字敏修)之聘,主《中州文献》征集处;田春同则主持卫辉图书馆。凡遇与禹地有关之书籍文献,二人都多方搜集,带回禹州,以供修志参考。更为难得的是,恰逢在河南通志局任采访的禹人宋庆端(字冕卿)回禹采访,于是双方联手,足迹遍及禹州大地,“于故家父老无不诣也,于古刹碑碣无不窥也”。经多种途径的搜集与采访,所得资料之宏富,远远超过以往任何一代的修志。
其次是时间的投入。诚如王棽林所言:“文章之妙......宜优而游之”,而不可“期之仓卒之间”。《禹县志》初稿的完成,就用了整整十二年的时间(“淹逾一纪乃为成书”),
甴前太守曹广权作序,付诸刋版。次年,田春同去世。王丶陈二人又经四年校阅修改,至民国二十四年,全书面貌一新,如同吴汝纶的《深州风土纪》一般,“篇篇成文,字字珠玑”,王棽林更亲自写了序言,似乎是大功告成了。念及宋代学者宋敏求的一句名言:“校书如扫尘,随扫随有”,二人不敢懈怠,精而益求其精,“乃复续《大事记》以统其巨,又广蒐《杂记》以既其细”。至此,这光荣而艰巨的历史使命,终于经王棽林等人之手而告成功!
他在成书的第二年(1936年)即因病去世,为《禹县志》的修志大业呕心沥血、鞠躬尽瘁。
三
与历届的旧志相比,《禹县志》确有诸多可圈可点,值得称道之处。
首先,就其体例而言,王棽林高度肯定了道光朱志体例之严谨,但在整体布局上也作了较多调整,那就是“补其阙,正其误,合其分”。如何“补其阙”?针对朱志仅有图丶表丶志丶传而无纪,王棽林认为“纪之与表书列传,如经之与纬耳。无纪,则振衣而不知絜领,详目不能举纲,散漫无章”,于是“作《大事纪》,列于《疆域志》后”。如此处理,颇见匠心,使读者展卷即可对禹州历史获得整体之印象。
再说正其误。“道光朱志于褚氏列传,断自晋末,其《南史》著籍阳翟者共十五人,一并删之”,理由是认为自晋室南渡,阳翟北陷,褚氐随之南渡,已不再是阳翟人了。这样,褚亮和褚遂良父子也就被武断地删除了。王棽林经过详密考证,认为“阳翟褚氏,自汉世始”,虽曾南渡,然而“及亮际唐兴,又从龙北归”褚亮本人被封为阳翟侯,褚遂良死后更归葬阳翟:所有这些事实,都雄辩地证明褚亮父子是禹人无疑。至于《唐书.褚亮传》和褚亮碑之间的矛盾.王棽林认为应该是“据碑证史”,因为“碑由当时私请,故亲而确;史为后世官书,故疏而失”。因此,对于被道光朱志删除的褚氏历史,王棽林又果断地予以补正。此外,对于朱志《山川志》中的许多失误,王棽林都作了相应地纠正。
至于“合其分”,主要表现在人物传记方面。例如道光朱志中的《良吏》和《宦绩》,二者区别不大,王棽林将其合并为《官师传》;朱志中的《儒行》和《文苑》,内容互相重叠,王棽林将其合并为《文学传》;朱志中的《孝友》和《义行》,王棽林将其合并为《笃行传》等等。更有合而分者,如朱志中的《山川志》,王棽林不仅对其中的错误予以纠正,并将其分为《山志》和《水志》,作了更多的丰富和补充。
其次,处于民国时期的王棽林,思想境界和前人相比当然也有了进步。道光朱志中的《忠义传》,收录的人物以居官者为多。王棽林认为,居官者食君之禄,应该忠君之事,见危授命,为国尽忠是他们的本分。“至下邑匹夫,名不齿于朝籍,而御变捐躯,尤足尚也”。所以在他主修的志书《忠义传》中,只收录普通民众中杀身成仁,舍生取义的英烈人物。叧外,在《宗教志》和《祀典志》的序言中,王棽林还明确地表明了他的反对封建迷信的观点:“宗教者,固为愚民设也”;“制礼之初,率为报飨风云雷雨属之天神,水火土谷属之地祗,帝王圣贤属之人鬼,皆以功德可祀,非必以其精灵能祸福人也。”
最后,再说说文字方面。
角山先生博览群书,学富五车,发为辞章,自是文彩斐然,不同凡响。我们读其诗文,琅琅上口。读其主修的志书,同样地脍炙人口。我们看旧志的《户口志》和《田赋志》,只觉得是在看账本。而读《禹县志》的《赋役志》则感觉全然不同:除数表之外,关于禹州经济民生,历代制度沿革,利弊得失的有关论述,洋洋洒洒数万言,精确,精彩,文势滔滔不绝令人叹为观止!再如旧志的《列女传》,记人记事千篇一律,读之味同嚼蜡!同样题材,一经角山先生之手,则是既有特传,又有类叙,又有表格,既有条理性,又有可读性,境界全出,面貌一新!
就全书而言,煌煌三十卷,字数多达一百六十余万之巨,超过《史记》的两倍。前后所花费的时间,也有《史记》的两倍。由此,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王棽林是我们禹州的司马迁!